致兩千年後的你

32.

 

雷德踏进屋子的瞬间，敏锐的感觉到了气氛不对。在上司身边侍奉，察言观色是最基础的技能。

钟点工正称职的打扫房间，看他进来也没抬头，仍旧专注干活。嘉德罗斯坐在阳台的窗户上，一条腿踏着窗框。雷德只看了一眼，便觉得心里一紧，忍不住想滑跪过去大喊，小祖宗你快下来吧，这里可是三楼。但他还是冷静了下，维持了一族之长的尊严。然后一路小跑过去，点头哈腰道：

 

“老大好！”接着环顾了四周一圈，挠挠头问：“姑爷呢？”

 

这句话一说出口，雷德便感到周围的空气一滞，片刻后，嘉德罗斯手中的switch传来了游戏失败的降调音效。嘉德罗斯啧了声，没好气的回了句，

 

“不知道！”

 

这下雷德便晓得触了人霉头，习惯性的往后退了几步，才注意到地下撒着一圈烟头。

 

不对劲啊，姑爷不是最精通御夫之道了吗，怎么惹老大生气了？看情况……还被扫地出门了？

雷德皱着眉百思不得其解，从屋里床铺的凌乱程度，还有嘉德罗斯挽起袖子后，手臂上露出的一串青红痕迹，不管怎么看都是度过了一个相当愉快的夜晚啊……现在又是什么情况？

 

嘉德罗斯把游戏机扔到一边，皱皱眉，露出了他的谈正事专用脸。他盯着雷德看了会儿，像是拼命压抑着折辱自尊的不痛快，才慢吞吞的说：

 

“……替我找到他。”

 

雷德在心里啊了一声，原来被扫地出门的是自己老大啊。求生欲让他控制住了自己的神情，内心无限卧槽，外表十分沉静的回了句是。

嘉德罗斯摆摆手，意思是可以告退了。雷德在原地站着没动，沉吟了片刻道：

 

“老大，今天早晨五点，卡尔森家里发生了爆炸——没有幸存者。”

 

嘉德罗斯的指尖抬了下，目光直勾勾的望了过去。其实昨天刚收到炸弹时，嘉德罗斯就在想，会是谁给他寄这种东西。思来想去，就属他这个大伯最可疑。结果今天他大伯家里就被炸了，这是巧合吗？恐怕不是。

嘉德罗斯相信他大伯不会傻到玩火自焚，所以会好心帮嘉德罗斯排除异己的人是谁，其实特别清楚。

体力真他娘好，折腾了老子一整晚，爬起来就能炸碉堡。

 

雷德把话带到了，又报告了一下主宅的修缮安排，便打算起身告辞。奈何嘉德罗斯一脸深沉，像是正在考虑什么事情，雷德找不到机会开口，只好悄悄退下。临门一脚，嘉德罗斯突然在后面叫住了他。

 

“雷德——”嘉德罗斯的声音戛然而止，他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塞住了，半晌后才说：“……快点找。”

 

嘉德罗斯坐的位置逆光，雷德一时也看不清他面上什么表情，只能看到嘉德罗斯略显僵硬的肢体动作。

雷德认识嘉德罗斯也快满十年了，从懂事的年纪起，雷德就跟在嘉德罗斯屁股后面喊老大。不止是因为嘉德罗斯的身份，也因为这个人身上的确有独他一份的光芒。雷德一直认为嘉德罗斯有种与生俱来的强大，这份强大深深浸透了他的骨血。雷德盲目的相信他可以做成任何事，因为他就是这样的人。无论发生了什么，只要嘉德罗斯站在那，哪怕什么都不做，也能让人感到安心定志。

但是现在的嘉德罗斯让雷德感到了陌生，他不再是坚不可摧的壁垒，他在动摇，在愤怒，在恐惧，他比以前更像个人。

雷德不清楚这样的变化是好是坏，他无心插手嘉德罗斯的个人事务，该给到的提醒他很早以前就说了，现在这些都应验了，但那也是嘉德罗斯的抉择。他要做的，只是继续完成嘉德罗斯给的任务。但雷德还是忍不住感慨，在感情面前，神和人，都一副模样。

雷德走了，嘉德罗斯耷下来的腿在地上晃悠了圈，鞋尖把烟头踢的老远，他看了一眼窗外暗沉沉的天空，薄软的嘴唇微动，小声嘀咕了一句：

“胆小鬼……”

 

雷狮一推门就看见有个人坐在沙发上，姿态放松，但很规矩。雷狮轻飘飘的吹了声口哨，走到窗户边拉开帘子，明晃晃的光线骤然闯进来，给屋内的亮度提升了两个点。他也不急着过去，而是走向了屋内专门设计的小吧台。

 

“喝什么？”雷狮从架子上取下两个玻璃杯，又在冷藏柜里拿出一瓶酒来。

 

“牛奶。”来人淡淡道。

 

雷狮加冰块的手一顿，往两个杯子里都倒满了酒，端着走过来，笑道：“我家没有那种东西。”

 

来人看了他一眼，也没表示异议。

 

雷狮把酒放在桌上，神情悠闲的坐到了来人对面，他一手撑着侧脸，深色的眼睛望过来，似笑非笑的说：

 

“我没想到你会这么快来，格瑞。”

 

格瑞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白底金纹的名片，上面印着某个酒店的名字，又用铅笔浅浅的标注了时间。

 

“下周二，晚上八点，[七神使]的创始人会来这里参加晚宴。”

 

格瑞干脆利落的交代了时间地点人物，这是一场交易，里面有能说动雷狮的条件。这和他们最初合作时达成的协定一致。

 

“可以。身份我会帮你搞定，你需要的后备支援我也会提供，有什么需要尽管提。”雷狮道，他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，道：“我的要求只有一个，让他进得去，出不来。”

 

格瑞端起桌上的酒一饮而尽，就算是答应了。

 

格瑞谈完事情，便起身准备走。他总是这样，很少在一个地方过多停留。他是人间的过客，孑然一身。匆匆的来，又匆匆的走。也许曾经有过地方让他驻足，如今又被他放在了身后。

 

但雷狮明显不想就这么放格瑞走，两条长腿看似无意的换了个姿势搭在一起，鞋尖却刚好挡住了他的去路，

 

“你家那位放心你这么做吗？”雷狮道。

 

格瑞想要起身的动作微微停滞，目光飞快穿过略长的刘海，投向了雷狮。

格瑞的目光清寒，咄咄逼人，雷狮倒巍然不惧，嘴角的笑意愈发深刻了，

 

“都说圣空的继承人失踪两年又回来，身边还带了一个人。同进同出，关系匪浅，人人都紧盯着，猜测他的来历……可不只是我。”

 

“这事和他没关系。”格瑞道。

他神色平静，身体却调整到了机动状态，时刻蓄势待发。

 

“是没关系，也不是所有家族都能和政府达成协定，以牺牲一些不入流的小买卖来换取免削权。我们这些家族可都眼巴巴的看着，敢怒不敢言啊。”雷狮道。

 

“你最好不要动歪脑筋，试图拉他下水。”

格瑞微眯了下眼，警告道。他的指尖就搭在兜里的手枪上，从掏枪到扣动扳机，用不了三秒。

格瑞知道雷狮不会轻举妄动，但他还是无法忍耐。

他就像一头刚刚被撕咬过的孤狼，任何风吹草动，都能逼得他发出恐吓的低吼。应激状态的解除还需要很长时间，格瑞有时候会想，他可能等不到那一天了。

 

“放轻松，他好歹是我的发小。我们之间的关系可比他那些虚情假意的兄弟亲近多了。”雷狮道“而且，只要你办成了这件事，给七神使一个警告，削权自然会被拖延，我们也就有了喘息的机会。总得让那些肥头大耳的政|客们知道，想要掀翻京城的世家大族，得看他们脖子上的脑袋够不够。”

 

格瑞盯着雷狮的脸看了会儿，迟疑的伸出了手，

 

“合作顺利。”

 

雷狮毫不介怀的伸手同格瑞握了一下，祝愿道

 

“旗开得胜。”

 

 

格瑞走了，除了桌上他用过的杯子之外，没有留下一丝痕迹。好像从始至终只有雷狮一个人，而他如同鬼魅一般出没。

雷狮仰靠在沙发上清了清喉咙，同格瑞这种人合作虽然痛快利落，但危险也如影随形。这种独惯了的性子，行事往往难以捉摸。

 

政|府的分权行动刚开始的时候，各家因为这些随意制定的霸王政|策损失惨重，而这帮人扛着官方的大旗，手段无所不用其极。雷狮有个关系不错的表弟，父母手下的企业被盯上后，一年亏损百亿，夫妻双双跳海，留下一个独子承担巨额债务。

雷狮虽然一向亲缘单薄，对家族的事情不以为意，但自己身边的人被动了，也不可能闷声吃哑巴亏。以牙还牙，以眼还眼才是他的处事法则。

只是雷狮碍于家族身份所限，很多事不方便亲自出面解决。刚巧他手下有个保镖是退役军人，十几年前亲历过格瑞父母的那件案子，保镖跟着雷狮去酒吧时，一眼就认出了格瑞，并把这事报了上去。

雷狮私下调查了许久，格瑞手洗的干净，却还是被捉住了蛛丝马迹。既然双方的目标都是政|府，敌人的敌人，就是伙伴。格瑞身世清白，有能力，有手段，最后被雷狮选定了成为他的刀刃，替他去解决那些他不方便做的事。回报则是在格瑞需要时，替他提供助力。各取所需，好不愉快。

 

雷狮敲了敲脖颈上的黑色缚带，道：“狙击手退下。接通卡米尔。”

 

很快一个青涩的少年音传来，“大哥。”

 

“安保全部替换，被人进家门了都不知道。”雷狮皱了皱眉，盯着桌上那个玻璃杯出神。他刚才其实感受到了格瑞身上骤然迸发的杀意，虽然知道对方不会轻易出手，但如果真的有这么一天，倒底是格瑞开枪的速度快，还是狙击手的子弹快？

 

“是，大哥。您……没事吧？”少年迟疑道。

 

“我会有什么事？卡米尔，他的话你也听到了，那天的事宜就由你安排吧。”

 

“是。”

 

“多上点心。”雷狮说到这里顿了一下，道：“你父母的事，节哀——”

 

“我明白，大哥放心。”少年打断了雷狮的话，飞快回道。

 

雷狮挂断了通讯，拿起桌上的酒喝了一口。所有的事情，都将在下周二有个结果，无论好坏，他都拭目以待。

 

……

 

“老大，姑爷的行踪还是……他反侦察意识很强，我们的人一被发现，就跟丢了。”

雷德站在办公桌前，手贴着裤缝，战战兢兢道。

 

“失去消息几天了？”嘉德罗斯低头翻看着文件，头也不太抬的问。

 

“四天……”雷德头冒冷汗道。

 

嘉德罗斯的手一顿，指尖夹着的页面，发出一声脆响。

雷德干咳了两声，连忙道：

 

“不过老大，有个小道消息，是关于姑爷一直调查的那个大官。”

 

嘉德罗斯眉角轻扬，道“什么？”

 

“两天后他们官|僚内部有个聚会，就在老城区那家酒店。”雷德道。

 

嘉德罗斯舔了下发干的嘴唇，既然格瑞之前说过教父的家里不好入侵，那么他一定不会放过这次机会。嘉德罗斯的手在桌上敲了敲，当机立断道：“我们也去。”

 

“可是老大……”雷德面露为难之色，他往前凑近了些，压低声音道：“据我们内部的钉子来报，这个宴会有点问题……”

 

……

 

格瑞坐在车里等待接应，不消片刻，车窗便被人敲响了。格瑞摇下窗户，一张意料之外的脸出现了。对方看到他倒是一点不惊讶，笑眯眯道：

 

“久等了，中尉”丹尼尔弯了弯眼角道，“前方的战事还顺利吗？”

 

雷狮给格瑞的身份是刚从Y国边境归来的军人，受邀参加这次宴会。至于真正的中尉本人，在两天之前的一场小规模纷争中已经为国献身。只是关于他的讣告恐怕还要一个星期才能传回来，格瑞便借他的身份冒名顶替了。为了增加可信度，还需要一个真正的内部人员来引荐他。只是格瑞怎么也没想到，这个人居然会是丹尼尔。

 

格瑞面色如常的跟在丹尼尔身后，心里暗自思量，雷狮必然不会坑他，做这种事对这个唯利是图的海盗来说没有好处。但据他之前了解，丹尼尔一直奉教父之名行事，如今却又成了为教父送葬的领路人……恐怕这次的宴会没那么简单。

 

餐桌上人们推杯换盏，暗流涌动。雷狮的人已经潜伏在酒店周围，随时待命。教父出现了，他一身西装革履，被人们簇拥着推到台上，在镁光灯下高举酒杯邀众人畅饮。格瑞在宴会厅的角落，面无表情的盯着那个微醺的身影。

究竟人为鱼肉，我为刀俎，还是以夷制夷，借刀杀人？格瑞对这些都没有兴趣，他的目的从始至终就只有一个。

他早在十二年前就该死了，往后的日子都像偷来的一样，如今也不过是来做个清算。

TBC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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