致兩千年後的你

3.
 

 
入了冬，Q市的海风吹得人脸生疼。海风里带着咸味，像是掺了盐粒，说不上来的黏糊。周泽楷倒是很喜欢，他老家S市就靠海，可以说打小是在海边长大的，海风对他来说自然亲切的很。
 
每当这种时候叶修就羡慕起哨兵的体质来了，没看他裹得严严实实，而周泽楷只穿着一件薄卫衣就洒脱自我去追风了吗。
 
 
两个人一路上走走停停，从B市到Q市花了一天半的时间。到的时候正是中午，两人就在海边的大排档吃了点东西。周泽楷知道这其中的水分，拉着叶修转了几家，最后停在了一家人气看起来还挺旺的饭馆。
 
海边的海味没别的好，就是新鲜二字。放水里煮，切入白葱姜片，再倒入些许白酒去腥。这样白灼了就很好吃，肉质里的鲜味便比得上所有调味，连哨兵这样挑剔的味觉都能接受。要是确实觉得清淡也可以沾点生抽，甜里带咸，同样回味无穷。
记得很早以前在联盟的时候，叶修认识的一个在G市的小孩就说过，他们那儿的虾一向只卖活的，死的就直接扔了。因为临海，活虾源源不断，死虾根本没有市场。
 
吃饭的时候周泽楷就再次显示出他海边长大的优势了，剥海鲜的速度快的令人发指，只一会儿，叶修碗里就躺了个白胖的虾仁。
 
“谢谢小周。”
 
周泽楷应了一声，没抬头。耳朵上带着毛茸茸的耳罩，看着特别乖。
 
那一顿饭，叶修真正的做到了吃海鲜不剥壳。周泽楷手劲大，那些别人要捯饬半天的硬壳，他一掰就碎。
周泽楷问店家要了个空盘子，剥好的海鲜直接就放在里面。叶修有点过意不去，想让周泽楷也吃点，别光顾着剥。可是还没等他开口，餐桌上未剥的海鲜就只剩一半了，照这个速度，周泽楷完全可以做到吃剥两不误，叶修也就不再多言。
 
其实这感觉还挺奇怪的，叶修也算照顾管了人。小时候家里有弟弟，出了家门又捡了个妹妹，如果碰上了吃海鲜，多半是叶修剥他们剥吃。后来妹妹长大了，倒也会给他剥。但小姑娘毕竟心活，剥了一两个就跑去吃别的了。倒头来还要叶修剥好一碗给她放那儿。如今倒是反过来了。
 
按说周泽楷的年纪比他弟弟叶秋还要小，比妹妹苏沐橙不知如何，大概也相差不多。叶修和他相处，就只当又多了个弟弟，还会剥海鲜壳。
 
眼看周泽楷剥完了最后一只虾，叶修把湿巾撕开递给了他，道

“擦擦手，擦不干净可以去那边儿洗洗，二楼左拐就是洗手间。”刚刚听隔壁桌的人这么说的。
 
周泽楷点点头，接过湿巾把手上沾的碎屑擦了，犹豫了一下，又蹬蹬跑上楼洗了手。估计是怕手上留下味道，非战争时期，哨兵对干净无异味这事还是挺追求的。

过了一会儿，周泽楷湿着手就走了下来，指尖残留着洗手液的青苹果香。
叶修看他手上还滴着水，照顾惯人的性子发作，把周泽楷叫过来，抽了两张纸帮他擦干。本来就是冬天，水冷的要命，周泽楷的指节上冻的红红的，叶修擦了水，顺手就握住了，只觉的掌心一片冰凉。他抬头看看周泽楷，问
 
“冷不冷？”
 
周泽楷一双黑眼珠睁的大大的，有些懵的望着叶修。先摇了下头，又点了下头。最后把脑袋垂了下来，低声说了句
 
“没事。”
 
叶修看他这副小学生犯了错似的模样直想笑，唇角微扬，说

“帮你暖会儿。”
 
“恩。”周泽楷听话的点点头，卫衣领口因为他的动作往后滑了一点，露出一小截白生生的后颈，“谢谢前辈。”
 
他说着，然后把手微屈起来，往叶修最温暖的掌心蹭了蹭。
 
“没事，权当报答你给我剥海鲜。这不响应联盟号召，为手冷群众送温暖，献爱心么。 ”叶修一脸严肃的说。
 
周泽楷听了也不害羞了，眉目舒展，嘴角一弯，笑了。
 
其实周泽楷长了张很讨女性喜欢的脸，睫毛也长的不像话。笑起来的时候，睫毛垂下来细细密密一层，在眼睫下打出一片薄影。
形容一个男生好看，不像形容女生那样能用各种各样的词，什么倾国倾城，六宫粉黛无颜色之类的通通不适用。只能简单的说，他笑的时候，那感觉就好像周围的灯都亮了一个度。
 
叶修大概愣了有两秒钟，接着他就感觉到四周传递来的情绪中多了一些躁动，他都不用看久能猜出原因，毕竟这些过于火辣的视线连他也未能幸免的被波及到了。
 
叶修赶紧把周泽楷拉过来坐下，面对一脸茫然的周泽楷，认真道：“吃饭吃饭。”
 
“哦。”
 
叶修一边吃着炒花蛤一边想，周泽楷的样貌对他们的隐秘行动好像也是不利因素之一。

 
从Q市走的时候又是一个晚上，周泽楷好像对这儿还挺流连的，眼巴巴的望着海面。

天色暗了的大海比白天时看着更深邃凶险，像连接着天边的黑暗，浪潮混着呼啸的风声翻滚着拍打上岸。他们往车上走，途中路过一个公园，有个男孩坐在礁石上弹吉他。四周围着一圈人，歌声被海风吹得又细又软，轻盈的抚过耳畔，又从发间溜走。

 
叶修听着听着，忽然觉得不对，拉起周泽楷就往前跑。周泽楷本能的跟随叶修的脚步，但显然没弄清楚状况，张口问道：
 
“怎么了？”
 
话语迎面撞了一大口海风，又冰又冷，音也被吹散了。
 
“这是霸图的战歌，我说怎么这么耳熟。改的这么娘炮，谁能听的出来。”
在叶修印象里，像霸图的战歌就须关西大汉、铜琵琶、铁绰板,唱“别怂就是干”，叶修眉头微蹙，觉得已经来不及了。

 
果然等他们跑到车前时，已经有一个人站在车旁等着他们了。
 
S级哨兵。
 
周泽楷立刻站到叶修前面，保护向导是每个哨兵的本能，这是无需大脑思考的事情。
不等他摆好架势，对面的人已经冲了过来。一击直拳冲着周泽楷面门而来，周泽楷微侧身子躲过正面的拳击，反手扣住对方还未收回的手腕，抬手同样的一拳挥了过去。
 
另一边周泽楷的精神体黑蟒也跟一只花斑吊睛白额虎纠缠在了一起。
 
面对周泽楷的拳头，来人不偏不躲，照旧用拳相抵。两拳相碰，周泽楷眉头轻皱。这个哨兵的力气极大，在周泽楷平生所见能排进前三，暗劲冲进手臂，震得虎口发麻。
 
周泽楷平时用惯了枪械，虽然枪体术也练得极好，但与这样专修体术的哨兵碰在一起还是容易吃亏。他没有被震的退后，而是张开手掌扣住了对方的拳头，制住了这个哨兵的行动，随后抬腿击上他的腰侧。这一击踢得极重。这人闷哼了一声，手错开周泽楷的桎梏，扣住他的腿向外一甩。周泽楷借势一个侧身，另一条腿直踢向对方腹部。
 
来人终于后退了一步，躲开这一踢的同时身子微俯，又是一拳挥出，周泽楷有了经验，也不在拿身体硬碰硬。手在地上一撑，踏在对方拳上一个翻身，落在了后面。即使是这样借力，周泽楷也觉得腿上被震得发麻。
 
连连吃瘪，让周泽楷脸色有点冷，手按在护耳上就要摘下来。听力的阻碍，令他无法第一时间判断对方的动作，只能限于被动。但忽然一只手按在了他手背上，制止了他的行动。
 
周泽楷抬头一看，是叶修。
 
 
“老韩，你们霸图的地主之谊还真特别啊。”
 
叶修这话一出，周泽楷立刻就明白了对面人的身份。霸图的韩文清，以拳皇为代称的哨兵，怪不得拳风如此有力。
 
韩文清哼了一声，不在意叶修这夹枪带棒的招呼。反倒是把目光投给了周泽楷，
 
“黑暗哨兵？”
 
叶修心里一个卧槽，转头看向周泽楷，低声道：
 
“喂喂，你们轮回的人都这么大嘴巴吗？黑暗哨兵这种事怎么搞得全天下皆知？”
 
周泽楷面对叶修突如其来的开炮，黑溜溜的眼睛无辜的眨巴了两下。
 
叶修看他这副模样，瞬间就意识到自己话里的悖论，是轮回又不大嘴巴的人自己面前这位就是。岂止，简直要无口了。
 
黑暗哨兵的强大毋庸置疑，甚至于他自身的存在都无需宣扬。但凡接近黑暗哨兵领地的人，都能感受到他蓬勃而浩瀚的精神力，覆盖着领地的每一个角落，甚至每一滴水，每一粒微尘。但这都有个前提，完全觉醒。
 
世事万物都有弱点，黑暗哨兵也不例外。第一个弱点就是他的成长期。也就是初觉醒到完全觉醒的这段间隙。五感的翻倍增长带来的是自控力的超幅下降。这个阶段的黑暗哨兵五感中必有其一不受他控制，这不受控的感官会强烈干扰到黑暗哨兵的精神力，让他无法集中全力作战。处于此时期的黑暗哨兵也是最容易被猎杀的，周泽楷就处于这个阶段。
 
第二个是感官神游症。这几乎是伴随黑暗哨兵终生的弱点，强大的精神力必须时时受控于自制力，就像管住野兽的牢笼。一旦牢笼松开，野兽逃出，就很难再追回。感官神游症中的哨兵，往往不知自己身在何处，对一切都毫无印象。要想解脱，除非他们能找到一个合适的向导，帮助他们加固牢笼，甚至驯服野兽。
 
此时的周泽楷两者兼有，可以说是最脆弱的时期。他是黑暗哨兵的事情，越少人知道，危险就越少，然而事实好像已经不受控制了。
 
“是王杰希说的。”韩文清往前走了几步，“我对这种传说中的生物很感兴趣，所以特地赶来试两招。”
 
那还好。

叶修听到消息是出自王杰希，稍微松了口气。还好没有扩散，不然就麻烦了。抬眼看到韩文清走近，他又提防的摆了摆手，
 
“哎哎，说两招就两招，现在两招已经走完了。我们也该赶路了，忙着呢，别耽误哥的事。”
 
叶修感到身后的周泽楷有些焦躁，他不满和跃跃欲试的情绪不加掩饰的传递进了叶修的脑海，得，这是被点起火来了。

叶修不动声色的从背后拉住了周泽楷的手，轻握了两下，周泽楷波动的情绪稍微安分了点儿，但随之一种委屈的情绪又传给了叶修。
 
你委屈什么呀？被人压着打不爽？那就赶紧强大起来呗，强大了自然就不会有人再质疑你，也不用像现在这样东躲西藏，打架我也不会拦着你了。
 
叶修用情绪共鸣把自己的想法传达给周泽楷，周泽楷一下就安静了，然后默默竖起了精神屏障。这下叶修就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了，小孩子闹脾气吗？但周泽楷的手倒是依旧拉着他没松开，估计是自己给自己做心理功课去了吧。
 
别看周泽楷嘴上不善言辞，心里倒是想的比谁都明白。据说他十二岁就觉醒了，比一般的哨兵早了三四年，也多离家了三四年。人到了外面都是飞速成长的，所以周泽楷应该打小就懂的分辨是与非了，叶修倒也不担心自己那一席话会打击到他。
 
周泽楷肯定会强大起来的，黑暗哨兵都强大，历史书上是这么说的。
 

韩文清没有为难他们，反倒给了他们不少东西，无烟炉，烧烤架，手电筒之类便于野外生存的。
 
叶修围着这些东西转了两圈，有点摸不着头脑，道 “老韩你这是预料到我们要烧烤，所以把东西都给备全了？”
 
“你们不会一直都能在城市呆着。”韩文清用眼神瞥了周泽楷一眼，“他的身份一旦曝光，冯宪君不会没有动作，到时候城市你们就得绕开走了，这些野炊的东西用的上。”
 
还真是用来野炊的。
 
叶修在心里默默吐槽了一句，但还是收下了这份好意。
 
眼看着就要进入三更天，黑的伸手不见五指。叶修用一贯的欠揍语气对韩文清表达了感谢之后，拉着周泽楷就想走，结果韩文清一伸手，又给他拦住了。
 
“咋？舍不得我走？”
 
叶修挑了挑眉角。
 
韩文清神色没有丝毫变化，两道鹰眉剑挺，正容亢色。他像是思忖了一下才开口，语气深沉而认真：
 
“叶修，你真的是向导吗？”
 
叶修愣了一下，也收起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，认真的点了点头，说

 
“我是。”



韩文清没再说话，侧身让出了一条道路。叶修沉默着坐上车，扣好安全带，发动车子。周泽楷坐在副驾驶偷偷望着他，目光里带着探寻的意味。

马路两侧的灯忽然亮了起来，一盏一盏，从近到远，伴随着电力流通的嘶拉声，慢慢点亮了前方的路，延伸至目光所及的尽头。

叶修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站在马路中央的韩文清，对他比划了一个再会的手势。然后踩下油门，纯黑色的越野大切一声怒吼，向前方狂奔。

“真是大手笔啊，霸图”

叶修看着两侧明亮的路灯，低声自语。


TBC

日更难，难于上青天。